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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作品“同一”与“不同一”
    茵加尔登为了证实音乐作品作为纯意象性对象的存在以及诸多环节都不是音乐作品的存在方式,有一个贯穿全书的论点,就是不厌其烦地证明,作品与它的乐谱、演奏、欣赏者的感受都是“不同一”的。这几乎成为全书赖以展开的唯一的逻辑推进器。诚然,普天之下找不到两片相同的树叶,一切事物在其生成的阶段上也是各不相同的,证明这一点并不难。当年的莱布尼茨就曾用这一点惹得宫女们着了魔似地满院子寻找相同的树叶,结果当然是出乎意料地发现咦!真的找不到(两片相同的)耶!那又怎么样?到头来也许宫女们会不得不诚服莱布尼茨的博学与睿智,观察的精细与论理的透辟,这通无头苍蝇似地满世界地乱找,多少也能加深对树叶的认识,但是树叶毕竟还是树叶,并不能证明别的什么,连莱布尼茨也不曾存此奢望,他不过是说出了事物的相异律而已。二十世纪的茵加尔登也惹得人们去寻找音乐作品,却想用这个“不同一”去证明树叶(作品)不是树叶(作品),要是我们也叫他牵着鼻子走,到处都将碰到许多无可辩驳的“不同一”,恰好这许多的“不同一”又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曾注意过或者极容易忽略的,于是不免也会对之瞠目结舌,感到顿开茅塞并惊叹不已。至少也会觉得若有所失,百思不得其解,笔者骤听之下那种狐疑不决的心态就是如此。但是如果认真想一想,作者的论点与论据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它“是否合乎实际,是否真有道理”?也许这观感就会不大一样。当然事情远不会是如此简单,毕竟音乐作品和树叶不是同一的,一个简单的类比如何能够了结?其问峰回路转的诸多曲折,都值得仔细的辨析。以我现有的学识恐难胜任,况且逐字逐句地一一对应也为时限、精力和篇幅所不容,不过不妨择其要者斗胆一试。稍加思索就会明白,茵加尔登证明着的“不同一”乃是音乐作品和同一作品演奏的不同一;音乐作品和对同一首作品感受的不同一,音乐作品和记载这同一作品的总谱的不同一。这真令人哑然失笑,他所津津乐道并大事喧染的“不同一”,原来处处道出的却正是“同一”。他真正发现的只是同一中的不同一而已,却断不能证明这个“我们几乎每天都与之像好朋友一样接触并且是日常文化生活一个自然部分的东西”l9j,竟然不是音乐作品本身,不在音乐作品存在方式之列。茵加尔登不过是和我们开了一个“白马非马”的玩笑而已。如果否定了白马黑马、小马老马、良马劣马,世上哪还有马?遑论马的本质、本体和特性了!事虽殊,其理则一。牢牢地把握这一点,才不会在书中精细得近于繁琐的冗长的叙述中迷失方向。的确,区别同中之异,并非毫无意义,对于日常生活中只意识到异中之同的普通人的思维来说,也不失校正的作用。作为一个内行的音乐学家,茵加尔登在精致地展开其中的千差万别之时,无论如何也摆不脱那个异中之同的折磨,细心的读者将从书中成百处的行文中发现这个幽灵。可惜作者似乎老是不明白其中的理论意义,就是说他不能从同一和不同一的统一中去得出合乎实际的结论,而只是一味地利用那个同中之异去达到既定的目的。这当中的偏颇,胡塞尔“先在的信条”无疑对他起着举足轻重的导向作用。如果说茵加尔登这些内行的“不同一”诱使人们觉得音乐作品既不在这里又不在那里的描述“显而易见”,对他无法摆脱的“异中之同”也一带而过,以为这个更接近常识的“异中之同”无足轻重,由于它司空见惯,“很容易理解”而轻视它。而我的看法则恰好相反,既然茵加尔登的结论全部建立在这个“同中之异”之上,那么“异中之同”的存在就将动摇他的逻辑基础;既然他用这个“不同一”诱导别人到脱离现实基础的云里雾中去寻找音乐作品,那么这个更接近常识的“同一”就将使人清醒,意识到“差异和同一,当他们被分开来考察时都互相转化”,进而才有可能懂得:只有两者的辩证统一才是音乐作品存在方式的合乎实际的理论根据。恩格斯说:蔑视辩证法是不能不受惩罚的。无论对一切理论思维多么轻视,可是没有理论思维,就会连两件自然的事实也联系不起来,或者连二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都无法了解。而要理解这一点却并不那么容易。茵加尔登在该书中曾言道如果对音乐作品的理论加以辩证的研究就相当难于决定哪一种是正确的。这至少是反映出他对辩证思维的不信任感,从他那充斥全篇的片面的、非辩证的、形而上学的“不同一”来看,我认为这正是导致他理论失误在方法论上的重要根源。
    “择其要者”的叙述可以节省篇幅,却难免让人不耐烦。那么,就让我们和事实贴得更近一点吧!茵加尔登的叙述不但谈到了同一作品演奏的“不同一”,更主要的是谈到了音乐作品在自身生成的各个阶段上的“不同一”。在这里同样也是同一着的不同一。往下的叙述却要强调不同一着的同一(“否定之否定”),以纠正茵加尔登的偏颇。因为差异性正是存在于同一性之中,差异性(即不同一)只有在它的他物(即同一)中,才是它所是的那个东西,才有它真实、持久的存在。已经说过的道理不必再提,我们只从运动的角度作点粗略的分析。
    前面已经说到一首音乐作品的存在,是以有了物化的表现,并在有了社会性的确证时才开始其存在的这后一点,如果不任意夸大,便是接受美学合理性的所在。在现代充分分化的流程中,它应是一个长过程,其间必定产生诸多复杂的变故,产生诸多的“不同一”,但这不过是在表面上掩盖了他内含的实质而已。让我们重新回到茵加尔登的起步点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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